猫猫会撒娇

【琛婉】终老

如果当初真是这样的结局,那该多好啊,即便路上依然颠簸,但是两颗炽热的心能紧紧相依,再不分离。

芝麻汤圆:

“那佟老师方便谈谈您和您先生的故事吗?”


“霆琛?”


她弯唇一笑,眼角的皱纹微微聚起,可目光却依旧清澈。


“不好意思打扰了,不过,我母亲该休息了。”


时光匆匆,转眼三年又三年,就连当初举世无双的周奕辰也双鬓泛白,过往的少年气被在岁月的沉积中幻化成说不出的肃穆,单是一句礼貌的话语,都让小记者喉头一滞。


能采访到著名画家佟毓婉不容易,更遑论她与她先生那份鲜有人知详情,却又流传甚广的爱情故事。


“好,不过小记者的问题还没问完,你帮我回答吧。”佟毓婉在周奕辰的搀扶下起身,临走回头对小记者说了一句“你问他就好,你想知道的,他都会告诉你。”


似是嘱托,又像是恳求。


她老了,一生经历无数,荣耀加身,可人们记住的往往都是她与爱人当初如何协助革命党人抗日,后来经商后又是如何帮助国家建设。


人们知道他们夫妻感情优越,知道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但……也仅此而已。


如果可以,她希望有人能记录下来,她不大度,一生所求不过是与周霆琛白头偕老,后来又希望全天下人都能知道他们,知道他们是如何相知,相爱,相守。


他们的故事感天动地,理应被如实记录,妥善安置。


“周,周先生”


小记者新手上路,能采访到佟毓婉也不过是对方偶然跟保姆散步时看见她抱着相机仰天长啸的一时心善。


“小记者要是找不到人采访的话,可以来采访我,我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

她一笑,便让人凭白觉得现世安慰,岁月静好。


所以那怕后来她知道这就是佟毓婉时,初为记者的紧张和不安也被对方一点点安抚。


但面对周奕辰时,她那些紧张和不安又再次卷土重来。


“别紧张,我不是有意打断你的,只是我不愿母亲回忆太多过去,对身体不好。”

都说著名企业家周霆琛的公子与他毫无二致,那怕她从未见过周霆琛,但还是清晰的感受到前辈们口中的严肃与庄严。


“那,周先生可以跟我说说你父亲吗?他们这么多年历经生死仍携手的秘诀是什么呢?”


小记者紧张到了极致,低头对着自己事先准备的笔记一刻不停的读。


“秘诀?”


“小记者,你知道野鸡为什么想变成凤凰吗?”


“因为,他希望他爱的人,能坐在他的肩头上傲视群雄,俯瞰众生。”


和周家老二周奕欢一出生就是和平和富裕的生活不同,他出生于战争初期,慌乱与恐惧并存。


那怕后来他跟着父母远渡重洋,但漂泊和动荡从未停止,更别提后来他跟着父亲无数次坐船穿梭于法国和中国。


他的父亲心中有大抱负,舍不下国家,于是成为了国外革命人士的聚集点负责人,披着商人的外衣,偷偷做着爱国的事迹。


“爹是不是很胆小,不敢上战场,只敢送物资。”


那时他几乎要扭断脖子,他爹才不胆小,比起那些贪生怕死的汉奸走狗,周霆琛运回国的药剂和军火不知道发挥了多大的作用。


但有收获必然有付出。


尽管他们一家借着当初母亲与法国名流们的交情,生意如鱼得水,但麻烦也如约而至。


于是,他亲眼看见父亲的匕首扎穿那个妄图轻薄他母亲的法国人的脖颈,热血溅在他脸上,烫得吓人。


“别跟你娘说”


那时他也不过六岁,黑夜朦胧,衬得周霆琛愈发可怖。


后来,后来他成为了他的父亲。


多可笑,他们一家所求所念不过一个平安,最后又要为了平安而不得不杀人见血。


谁都不知道,他们父子二人,曾为了守护周家的安静付出了多少。


“爹,为什么一定要挣这份尊严?苟活于世的人那么多,似乎比我们更能安然度日。”


那时他不懂,单纯认为他们遇到的所有一切,都是因为周霆琛对于钱权的迷恋和追求。


“周奕辰你记住,我周霆琛可以一辈子抬不起头被人指指点点,但是佟毓婉不行。”


不论是各方势力汇集的上海滩,还是排外陌生的法国,甚至是一片混乱的香港,周霆琛赤手空拳,在黑白间游走,为佟毓婉撑起了烂漫的一生。


他爱她,所以连半分委屈都不想让她受。


“周先生,他们都说,你跟你父亲一模一样。”


小记者看着陷入回忆的周奕辰,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无端打断了人家的回忆。


“是吗?很多人都这么说,但也有两个人说其实我和父亲一点都不像。”


他笑,严肃的表情多了几分柔和,这一点,他像他母亲。


第一个说他和父亲不像的人是战争结束后不久,他被父亲派往东北谈生意,二十三岁的青年,却也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了近二十年。


“你是,佟毓婉的孩子?”


长这么大,他见过不少父母的故人,但几乎毫无例外,都是问他父亲是不是周霆琛,问他母亲的,这还是第一个。


“你认识我娘?”


母亲曾经是皇亲贵族,后来结交的也都是商贾名流,而面前这个浑身黝黑的矿工,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母亲的旧友。


“你跟你爹真是一点都不像。”


因着这句话,周奕辰请他去饭店饱餐了一顿。


他说他叫杜允唐,因为战争时期败光了家产,好不容易奇迹般活着等到战争胜利,后来又因为曾经资本家的身份被人揭露,辗转流离成了矿工。


杜允唐?


周奕辰听过这个名字,那个差一点夺走母亲的人。


“周霆琛很狂傲,除了你娘,谁他都不放在眼里,可他还是自卑,因为他是大烟鬼的儿子,甚至,他自己都是个大烟鬼。”


“其实他那就不是狂傲,就是暴戾,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而不得不杀人放火,血堆出来的荣耀,他怎么敢拿出来炫耀?偏偏还一副天下我最厉害的样子,什么事都要插一脚,要不是他,小子,说不定你就是我和毓婉的孩子了。”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破落样和面上对周霆琛不屑的表情,周奕辰忍了很久,才没有反手抽出自己腰间的匕首。


他不能再随意动手了,法律和社会都不允许。


但这并不能抹杀他曾与父亲一起手刃敌人的血腥事。


他们周家骨子里的暴戾,如出一辙。


“你一看就随了你娘,很干净,看这衣服价格不菲,我听说你娘当初画画跟法国人交情不错,想来这些年你娘没少画画养家。”


矿工的生活并不好过,更何况他本身就是被抓来劳动改造的,在遇到周奕辰之前,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饿死。


说着说着,他又后悔了,后悔当初没听他爹的话,将佟毓婉娶回家,不然,他的结局也许就不会这么惨了。


“杜允唐,我没有通天的本事把你从这儿带走杀了,但我知道如何让你生不如死。”


这一片的矿工那个不是曾经的达官显贵,不夸张的说,要不是他们一家定居香港,说不定也难逃被抄家的命运。过去显赫的生活一朝变成现在的吃不饱穿不暖的劳动改造,人们心心念念的不过就是多一块窝头的事。


于是,他悄悄给与杜允唐同队的人塞了不少好东西,之后的事自然也就不能放到台面上说了。


只是后来他听说杜允唐几次三番饿晕,被人抬着去医务室喂点糖水后又被送去干活,至于身上那些青一块紫一块的,也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自己摔的。


第二个说他不像的人,是父亲曾经的爱慕者和革命战友—闵茹。


“你真是,一点都不像你父亲。”


彼时父亲刚过世不久,他去上海办事,却在饭店里被一个外国人找茬,世纪末年,正直国人对欧美盲目崇拜的时候,老板不分青红皂白让他道歉的行为彻底惹怒了他。


他喊人砸了那间颇为高级的饭店,看着老板和那个不识抬举的小职员跪地求饶,连眼神都不屑于给予。


这一幕,正好被刚从台湾回来的闵茹看见。


那句和杜允唐如出一辙的评价,自然也被他听了个清楚。


他礼貌的向人问好,而后客套的与人找了间咖啡馆叙旧。


他们之间哪有什么旧可叙呢?不过就是对方对周霆琛这些年生活的好奇罢了。


“你爹他,还好吗?”


“他”


那句已经过世了滑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再开口时便已是一句“他很好”


数十年未见,她苍老了太多,一个人靠着不多的回忆生活,他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你不应该那么蛮横的,现在时代不同了。”


“我知道,但无论何时,规矩总是跟着强者一起的。”


他淡然开口,眸子中傲气凛然。


这是周霆琛所没有的。


周霆琛的傲骨是对过往泥泞生活的遮掩,是对过往残缺的痛恨。


有人说周霆琛明明只是个杀手,却太过目中无人,连握手这件事都不行。


可闵茹知道,不是不屑,而是不愿让人知道他小拇指的残缺。


而周奕辰的傲骨是与生俱来的,与佟毓婉皇亲国戚的的血统一脉相承。


他从不低头,那怕是面对父母幼妹,也只是出于爱意的妥协。


“是他出言不逊在先,我口头警告过,后来又趁其不备准备偷袭,我又凭何再忍?”


那是闵茹倒数第二次见周奕辰,在法国,为了获得周霆琛的物资资助。


那时太过匆忙,只来得及匆匆一瞥,恍然间闵茹觉得自己看到了当初的佟毓婉。


“我们两人彼此相爱,为何不能在一起,你说我只能是霆琛的软肋弱点,可人本来就不是金刚铜人,他也会累会疼,为什么不能软弱?”


“至于我,我承认,我确实没你强大,但这并不能否认我爱他,你说你可以为他挡子弹,但枪林弹雨,马革裹尸本就是你的生活”


“可对于我来说,子弹就等同于我的性命,除了阿玛额娘,这世上也就只有周霆琛能让我心甘情愿的为他送命。”


“你说你爱他,但为什么我看不见半分你给他的偏爱?”


她被说的哑口无言,在爱这件事上,她从来没有佟毓婉这般勇气。


她想同化周霆琛,想让彼此应有同样的信仰,这样便能一直在一起。


可佟毓婉不同,她爱的就是周霆琛原本的样子,骄傲的,脆弱的,她都爱。


周霆琛不需在她面前遮掩,而佟毓婉也对他全身心的信任。


“你和你母亲一样,天生傲骨,从不因自己而自卑,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什么能打断你们的脊骨。”


是这样吗?


周奕辰难得有些迷茫,关于父亲的回忆太多,但都是铁骨铮铮,那怕后背被人偷袭血肉模糊,也能冷着眼自己撒药包扎。


“你父亲的脆弱,只给佟毓婉一个人看,也只有佟毓婉一个人懂,我曾卑鄙的以为,要是有一天,佟毓婉不在了,或许我会是你父亲身边唯一一个女人。”


随着年岁增长的,有时候不止是阅历,还有无畏,就像她无畏的当着周奕辰的面诉说她曾经阴暗的心理一样。


“既然后来您选择了离开,就应该彻底放下了,而不是至今仍孤身一人。”


周奕辰的话算不上好听,对于闵茹,他一向矛盾,一方面他敬重她对父亲有所界限的爱意,可另一方面他又实在不容这份感情的存在。


“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以为,自己真的就要实现一辈子待在你父亲身边的愿望了。”


啪嗒一下,周奕辰搅动咖啡的勺柄划落,碰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记得模糊中父亲被日本人上刑后血肉淋漓的样子,却不记得那个被他与父亲捧在手心护了一辈子的人也曾差点被判处死刑。


周鸣昌被黎邵峰设计车祸惨死后的第二个月,他与日本人勾结,打着抓捕周霆琛的旗号,为佟毓婉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本以为周霆琛不在,佟毓婉一人入龙潭虎穴,是必死无疑的结局。


可偏偏周霆琛出现了。


又偏偏他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想着抓捕区区一个佟毓婉,根本不需太多兵力。


四目相对间,他知道,两人之间的兄弟情义终究是走到了头。


既已无未来,那便无需在意当下。


他趁着周霆琛不经意间扣动了扳机,在旁边临近楼体的同层,子弹穿过玻璃,啪得一下,深深嵌入了佟毓婉的身体。

是的,那一枪,佟毓婉替周霆琛挡了下来。


“霆琛,我好疼”


“毓婉,没事,不怕,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握枪的右手抖得几乎使不上劲,一边的大头和小胖对着对面连开数枪,可惜黎邵峰早就逃之夭夭。


“大哥,我去开车”


大片鲜血从佟毓婉的身体里漫出,染红了她最爱的小洋装,周霆琛就这么抱着她,失智一般狂奔。


他听见她在喊疼,可他从来都不想让她疼。


“霆琛”


姑娘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意识也逐渐被抽离,她真的很疼,后背的枪伤疼,胸腔那颗勉强还在跳动的心脏也疼。


“别怕,毓婉,马上就到医院了”


好奇怪,明明人就在他怀里紧紧抱着,可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流逝。


她其实不怕的,她只是心疼,心疼曾经的周霆琛挨过那么多枪子,挺过那么多次钻心的疼痛。


可是凭什么啊!她的周霆琛那么好,凭什么要承受那么多痛苦?


十五分钟的路程,足够淋漓的鲜血染湿衣裳,还残留着滚烫温度的血液顺着周霆琛的衣角啪嗒落地,在昏黄的沙土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血印。


手术持续了三个小时,而留给周霆琛的,仅仅只有一句“子弹卡在了脊柱里,我们取不出来,所以与其让她痛苦,倒不如,直接放她去见上帝”


那个西洋医生的中文很好,一字一句向周霆琛解释的清楚。


“你说什么!”


一手扯住对方的衣领,一手持枪抵着对方的太阳穴。


他还是残存着些许理智的,不然,他抓着的早就是具尸体了。


“大哥”


“大哥冷静点,佟小姐还在里面!”


别说那个西洋医生,单就是大头和小胖,也被周霆琛的行为吓了一大跳。


“要么把人给我好好的救回来,要么,我让整所医院陪葬”


黑鹰一向冷静,可此时此刻,他也不过是个卑微奢求爱人不要抛弃他的可怜男人罢了。


之后又过了几个小时他们不知道,只知道周霆琛倚靠着墙体呆坐在地上,表情呆滞,生无可恋。


唯一说的一句话,还是嘱咐大头两人把全上海最好的医生找来。


手术长达十几个小时,中途换了一个闵茹带来的医生。


但那怕是全上海最有声誉的外科医生,进入手术室之前,也连连摇头叹息说他只能试一下,成功率并不高。


“周霆琛,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不能因为一个佟毓婉就彻底垮了。”


在闵茹的认知中,周霆琛重情重义却也识大体,辨对错,像如今这般为了一个女人而要死要活的样子,她替他不齿却又深感嫉妒。


“周霆琛,要是如今躺在手术室里的人是我,你也会这样吗?”


她想起身将周霆琛拉起来,却不想对方宛如梦中惊醒的野兽,手腕猛地被人一拉,再回过神的时候,闵茹整个人早就被周霆琛掐着脖颈死死摁在墙上。


毫无绅士可言。


“我杀过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现在,也不介意再多一个。”


她看着对方因为用力过猛而凸起的青筋,和略微充血的眼眸,她第一次发现,周霆琛充满杀意的样子,原来是这样的。


但周霆琛终究是没有杀她,只是毫不在意的将她丢在一边,看着禁闭的手术室大门继续无力的等待。


眼眸中那份让人痴恋的心疼和期盼,让闵茹嫉妒的几乎要发疯。


“我带着医生赶去医院的那一刻,我以为你的母亲真的要离开了。”


那怕岁月沧桑,可闵茹在说起那段时光时,仍不自觉的流露出些许期待。


“我甚至做好了,没名没分,照顾你和你父亲一辈子的准备。”


闵茹的目光再次落在周奕辰身上,只是这次他平静的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如果我娘真的过世,那我应该会跟着小胖叔和素兮姨一起生活,至于我爹,他会陪着我娘一起。”


方糖在规律的搅拌下彻底与苦涩的咖啡液交融,周奕辰没喝,而是继续开口。


“您知道我爹为什么从来没对您动过情吗?”


“因为您爱的,是盖世英雄黑鹰,而我娘爱的,是大烟鬼周霆琛。”


咖啡醇香清苦,但周奕辰一口未动,离开的利落。


真真是,比他父亲无情无义多了。


“那,那后来,佟老师是怎么被抢救过来的?”


小记者出生和平年代,对于过往的血腥事件的接受程度算不上高,但又无比渴望知晓故事的全貌,重要的从来都不是故事,而是周霆琛与佟毓婉之间的刻骨爱意。


“后来的故事,是我母亲告诉我的”


周奕辰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步步加深。


手术的结果勉强成功,只是子弹位置太艰险,可能难以避免瘫痪在床的风险。


那一刻,周霆琛甚至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后来听大头和小胖描述,说那天的周霆琛握着佟毓婉的手说了无数次“没事的,有我在,不怕。”


他怕佟毓婉接受不了那个最坏的事实,怕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小姑娘,再次抛弃他。


别人抢走他的佟毓婉他尚且可以去争,但要是佟毓婉自己要走的话,他又该如何挽留?


好在佟毓婉醒来的很快,麻醉药的效果还没完全散尽,知觉算不上灵敏,却还是能感受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在轻微颤抖。


“霆琛,别害怕,我在”


仅仅一句,足够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黑鹰趴在床边哭的像个孩子。


往昔岁月悠悠,周霆琛不知道跟她说过多少次别害怕,但她从来不怕的,因为有周霆琛,所以那怕自己疼得几乎要窒息甚至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流逝,她都不曾害怕。


可她怕自己没能挡住那颗子弹,怕周霆琛再一次感受到皮肉被划破的痛苦。


那是周霆琛第一次在佟毓婉面前如此失态,后来还是佟毓婉主动开口说“霆琛,你抱抱我吧”


他不敢,她就自己挣扎着要主动去抱,可稍微一动就被疼得龇牙咧嘴。


最后还是周霆琛再一次屈服,坐在床边,好勉强让人躺在自己的臂弯里。


她伸手替人去擦脸颊的泪痕,他哭了,而且不止一次。


“对不起,没护好你,让你这么疼。”


周霆琛看得见对方额头细密的汗珠,也听得见她昏迷时无意识的低声喊疼,他想代人承受,可又毫无办法。


“周霆琛,真的好疼,特别特别疼”


她突然就哭了,眼泪糊了周霆琛一手心,像是火药硫酸,凭白让人觉得钻心的疼。


“周霆琛,原来被子弹打伤这么疼,你身上那么多伤,得有多疼啊!”


“没关系的,我不疼,真的”


他小心哄着爱人,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不疼。


后来小姑娘哭够了,紧紧抓着他的手,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霆琛,以后别留我一个人,无论去哪,我们都在一起好不好?”


他以为姑娘是被吓怕了,于是连声允诺。


哭也哭过了,体力消耗太大,没多久佟毓婉就再次陷入沉睡,周霆琛替人掖好被角,却偶然听到了一句含糊的梦话。


“霆琛,你带着我,我给你挡枪,以后再也不让你疼了”


他们都舍不得对方疼,可乱世安稳难求,于是退而求其次向上天许愿,所有苦难均有他们一人承受便好。


纵然有情人不过血肉之躯,但谁又能否认他们为了彼此妄图刀枪不入的信念。


“这么容易哭,以后可怎么做记者?而且你现在也看到了,我娘恢复的很好。”


周奕辰看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小记者,贴心的将手边的餐巾纸递过去,左右情绪都到这儿了,他又讲了很多父母间鲜少为外人知的故事。


从初遇时父亲的断指,到后来父亲狠心抛弃,母亲死缠烂打,再到之后无数次的死里逃生。


他们的故事算不上精彩,却也足够让人心生向往。


最后周奕辰送小记者离开时,门口玄关处随意摆放的佛珠吸引了小记者的目光。


“周先生信佛?”


“不信”


他和父亲都是杀戮之人,要是遵循佛家那一派的学说,他们自该深陷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家母曾经信服,但是后来不信了,所以这串佛珠也就被随手放在这儿了。”


佛祖在上,终是没能听见佟毓婉的心愿——惟愿周霆琛此生,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毓婉,醒醒,该起床了,再睡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朦胧中睁眼,头发花白但身姿依旧挺拔的周霆琛正拿着玻璃杯站在床边。


“喝点水,院子里的玫瑰该剪了,一会儿我们一起去。”


说是一起,其实也不过是佟毓婉坐在一边的长椅上,一边看周霆琛小心的侍弄着她的玫瑰。


人人都说佟大画家不仅画画的好,就连种花也是一把好手,家中小院里的玫瑰娇艳欲滴,是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夸赞。


但只有少数人知道,玫瑰从来都不是佟毓婉养的,她只是随口说了句新家的院子太空荡,不如种满玫瑰,等到夏天满院子都是玫瑰摇曳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于是第二天,周霆琛便让人买来花苗,种满了他们的小院。


“玫瑰虽然俗气,但是却承载着绵延的浪漫,就像我先生一样,一辈子都在维护着独属于我的浪漫。”


这句话,她曾骄傲的说过无数次。


“那你把我的画板拿过来,我正好画完那幅画。”


“好”


和五十年前一样,他会在她喝完水后轻柔的擦拭掉她嘴角的水渍,纵然拇指划过的那片皮肤早已不复从前的细腻,他却依旧觉得从前的种种,不过昨日。


“但是规矩不能变,我修完花,你就得跟我一块儿回来。”


佟毓婉身子弱,所以周霆琛每次都严格把控着她画画的时间,生怕她过度沉迷其中,伤神又费力。


“画画是讲究灵感的,你这样我都不会画了。”


她小声抱怨,乖觉的等着周霆琛为她穿上厚重的棉袜。


“现在都夏天了,很热的。”


若是以往,她定会胡闹的乱晃,不肯好好穿鞋袜,但这般孩童似的玩闹放在七十多岁的年纪下,就不太合时宜了。


只是偶尔,偶尔,她还是会兴趣大发,抽走被周霆琛握着的右脚,等着对方无奈的再一次宠溺的对她说“都多大的人了,还不好好听话。”


周霆琛手脚麻利,这是年龄的增长所未影响的,不算小的玫瑰园子,也不过花了半个小时就修剪完成。


“周夫人,花都修完了,你也该休息了。”


他立于她身后,看着画中认真修剪玫瑰的自己。


明明画的依旧很好。


“还差一点,马上就好了。”


怕周霆琛强制收走她的画板,佟毓婉没忍住加快了自己手上的速度,一时没注意,原本用来画周霆琛衣服的黑色染料蹭在了角落里那片玫瑰花上。


“你看”


她皱眉,小声抱怨,皱纹紧紧的凑在一起。


“我的错,别皱眉,不然等会儿又要抱怨自己皱纹多了。”


周霆琛上手抚平她的眉头,手上依旧戴着黑色的皮手套,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的习惯。


“画完吧,我让厨房给你做鱼羹。”


“可我更想吃你做的。”


“好”


黑鹰的双手,早年间能舞刀弄枪,杀人于无形,后来功成名就隐退江湖,又为爱人洗手羹汤。


他就是一座山,稳稳的托着佟毓婉。


谁都没想到山体有一天会崩塌,病来如山倒,前一天还健硕的周霆琛,突然就住进了医院。


刀尖舔血那么多年,能安稳至此,本就是奇迹。


“霆琛,难受吗?”


佟毓婉接过周奕辰洗好的毛巾,轻轻替周霆琛擦拭着冒虚汗的额角。


“不难受”


他按住她的手,难得示弱般开口“上来陪我一起躺着睡会儿吧”


佟毓婉本就是强打着精神,现在躺在熟悉的怀抱里,没多久就昏昏欲睡,只是双手紧紧抓着周霆琛的手臂不放。


“奕辰”


确定佟毓婉睡熟了,周霆琛才轻声开口将站在一边的周奕辰喊过来。


“您放心,一切都不会有变化。”


周家会在,佟毓婉会被小心呵护,那怕是远在国外的无国界医生周奕欢,也会被妥善安好。


他们父子之间无需多言,仅一眼,便已足够。


“你母亲可能会哭,但不要让她哭太久,对眼睛不好,其他的生活习惯也要一切照旧,不能总是按着你娘的小性子来,她身体不好,你知道的。”


那天周霆琛破天荒的嘱咐了很多,那怕这些都是周家每一个仆人都铭记于心的规则。


周霆琛的身体衰败的很快,不过短短半个月,就仅剩一身病骨。


“霆琛,我到底该怎么办?”


“什么都不用做,就在我身边,让我能看着你就好。”


他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曾经敏锐的五感开始倒退,他需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握住佟毓婉,感受到她就在自己身边。


“我发过誓,这辈子,绝对不能让你走在我前面,现在,也算是兑现誓言了。”


可是毓婉,本以为自己会庆幸一辈子守着你,可到最后,我感受到最多的,还是不舍。


周霆琛在大雪纷飞的冬至离开,那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天,也是佟毓婉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强撑了近一个月的坚强在哪一刻彻底崩溃,趴在周霆琛的床边哭的撕心裂肺。


可惜,这次不会再有人捧着她的脸替她小心的擦干眼泪了。


周奕辰安静的守在一边,不言一词。


他这辈子杀过人,也跟无数人道过离别,可与至亲,这还是第一次。


像尖锐的刀片在心口处反复拉扯,不致命,但又足够折磨人。


就连见惯了生死的周家老二周奕欢,也站在门口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常年四季如春的周家,第一次迎来了凛冽的寒冬。


“娘,娘,该醒了,不然一会儿晚上该睡不着了。”


“奕辰?”


梦境太真实,恍然间被打破的那一刻,她几乎要辨不清现实和虚幻。


“我在”


周奕辰将人扶起来,像以前周霆琛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将盛着温水的玻璃杯递到佟毓婉嘴边。


“我刚梦到你爹了”


“是吗?梦到什么了?”


“梦到他不让我画画,还弄脏了我的画。”


“没事儿,我替您想办法,把画弄干净。”


他乐于这般惯着佟毓婉,像以前很多年那样,只是那时他大多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父亲是如何哄宠着母亲。


“玫瑰花谢了,我的画也再也画不完了。”


佟毓婉偏头去看如今早已一片荒芜的小院,突然就很想很想周霆琛。


周霆琛过世后,周奕辰曾经请过最顶级的园艺师来家里侍弄玫瑰,但没过多久就被佟毓婉请走了,连带着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那些在他们周家不知道扎根了多少年的玫瑰花。


“我喜欢的不是花,而是那个为我种花的人。”


她爱玫瑰,是因为它浪漫,而周霆琛离开后,她的生活,又哪里还有浪漫可言。


再美得玫瑰,没了周霆琛,也终究只是路边野花罢了。


周霆琛,你骗人,你说你只是比我先走几年,等安排好一切,就来接我,可我已经等了你六年了,你怎么,还没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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